当emoji遇见佛兰德静物画

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表情包的分布并不随意。古典弦乐合奏的音乐背景与一连串小提琴表情包（🎻）形成呼应；

筵席上四散堆叠的水果同时以表情包（🍐🍑🍊🍋🍏）的方式划过屏幕；

盛开的花朵边有蝴蝶驻足，而带着翅膀的仙女（🧚‍♀️）表情包也零星出现在了画面里；一连串月球表情包（🌕🌖🌓🌗🌑🌒🌔）被刻意与布满斑点的鸭蛋和表皮斑驳的梨子进行比较；

更不用说刷满全屏的各式食物如冰淇淋、甜甜圈、披萨饼、汉堡、棒棒糖等表情包（🍦🍩🍕🍔🍭🥃🍬）看起来竟比满桌的盛宴还要诱人。

这个构思清奇的影片是美国青年艺术家安德鲁·翁德赖恰克（Andrew Ondrejcak）“古今并置”的作品，而且这并不是他头一回这么做；在此之前，影片《美惠三女神》（The Three Graces）中，翁德赖恰克将无数次出现在希腊神话中三女神的身体与当代美少男的神颜并置比较。

翁德赖恰克成长于美国南部密西西比州，并在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Savannah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简称SCAD）学习建筑与绘画，之后又于布鲁克林学院（Brooklyn College）学习剧本创作。

据翁德赖恰克自己的解释，他热爱绘画的即时性和其行为本身，同时又着迷于建筑中复杂的三维系统。后来他意识到，戏剧能够同时满足他的这两种需求，因而将其创作中心转向了实验性戏剧与表演。

不难看出，翁德赖恰克在影片创作中有意将戏剧、绘画与建筑融合一体，内行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的用意。

影片标题、布景与配乐无一不指涉西方古典艺术史中“荷兰静物画”这一门类，而网络表情包的加入则直指图像学【包括图像研究（Iconography）与图像解释学（Iconology】这一西方艺术史中的经典方法论。

翁德赖恰克说
他所有的创作行为都以并置”（juxtaposition）为驱动——

尤其是“灵与肉”以及“过去与现在”的并置；而翁德赖恰克的作品则是其本人，探索这些并置内在含义的一种延展尝试，他为图像所能表达的意义及其演变所着迷。

图像学是西方艺术史的基础和重要方法论，更是所有艺术史学生的必修课。德裔艺术史学家欧文·潘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过对艺术作品低、中、高三种层次的理解。

以圣经中“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为题材的画作为例，一个人对其初级的理解是画面描绘了一张桌子上坐着13个男人，无论任何文化、宗教、知识背景的人都能够轻易辨识出来；

中级的理解则是对于一位普通西方人来说，他能够将这样的画面直接联想至“最后的晚餐”并能够根据图中人物的装束大概看出他们代表了圣经中的哪位人物；最高层次的理解则仰赖一个人所接受的复杂的知识与技巧训练，比如艺术史学家看到作品可能会思考“为什么艺术家要如此描绘这一场面？”。

同理，荷兰静物画也从来都不只是“写真”这么简单，甚至，“写真”从来都不是其创作的最终目的。如影片中，华丽筵席上所呈现的，除了散发着芬芳香气的鲜花、美酒、瓜果、藤蔓外，也有冰冷的死鱼、溃烂的水果、残缺的海洋软体动物组织等等，光鲜与腐败、生命与死亡共存。

静物画中的所有细节合在一起，共同呈现出的才是生命完整的“横截面”：鲜花自有其不同的花语；美食、美酒、美器象征着阶级与富足；昆虫象征着生命的轮回；而腐败中的水果则时刻提醒着人们，没有生命能够与时间抗衡，在死亡面前，一切浮华享乐皆是虚无。

事实上，在佛兰德静物画中，专门有一类“虚空画”（Vanitas），画面中往往会出现头盖骨、珠宝、书籍、钟表、烛台、烟斗、乐器、气泡、腐烂的水果等，用以分别象征死亡、享乐、虚荣、生命的脆弱、衰老以及时间的易逝等等。

只不过是在翁德赖恰克的影片中，除了以上种种，他还在腐败的食物画面上“点缀”了一排呕吐表情包。

在西方古典绘画中，所有的细节都不是随意为之，因此大可为观者玩味。例如荷兰画家扬·范·艾克（Jan van Eyck）创作于1434年的画作《阿诺菲尼的肖像》（The Arnolfini Portrait）以其细节之多而成为图像学分析的典型案例。

作为二人婚姻的见证，画面左侧的橙子象征着多产、画面中央的狗象征着忠诚、圆镜象征着纯洁与无暇。不过，这一切都未有定论，只代表无数观点当中的一种。
当然，这些观点也自有其文化与历史的支撑，比如，为什么画面中的男士身穿黑色衣服？因为在当时的尼德兰地区，黑色布料最有稀有昂贵，因而是财富与阶级的象征。

图像的意义并不唯一，尤其从纵向来看，其含义必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演变。比如，在十来年前，人们还在QQ上使用微笑脸表示真诚的开心与友善，而现在，似乎它已全然变成了“消极对抗”（passive aggressive）脸的代言人。

“物与物之间的对话建立了一种非官方的图像研究历史。这种对话延续至今，只是如今的时代，这种对话是通过仙女、呕吐、蝴蝶结、爱心之类的表情包来进行的。”翁德赖恰克说。

影片最后，满屏爱心（❤️）与火花（💥）如弹幕般穿屏而过，阴影中是一个年轻人低头专注地发着短讯，手机屏幕的灯光微微照亮了他/她的脸。

也许在后人类时代的我们，用图像替代文字来传达信息和情感反而是一种更舒适的选择——其实，还挺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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