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中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最难以逾越的次元壁之一,就是如何使用🙂这个表情。
父母辈安然自若地使用这个表情表达和谐有爱和岁月静好,而我们完全无法向他们解释,🙂在我们眼中为什么会沦为轻则嘲讽、重则友尽的吵架撕X专用表情。
关于微笑表情为什么如此无法直视,表情包研究界已经做出过不少有理有据的分析。譬如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必定会有眼神的变化,而🙂这个表情,眼睛居然是朝下看的,仔细一看,完全是皮笑肉不笑。
大致从80后开始,对微笑表情的看法基本都是统一的。年龄再大一些的人,可能就要视对方对网络话术的熟悉程度分情况讨论。
于是便诞生了一个常见的恐慌:当年龄稍大一点的领导发来这个表情时,我们往往要冒着冷汗揣摩一下,TA到底是单纯表示微笑鼓励,还是火山爆发前的平静。
而对一般通晓表情包话术的职场人来说,微笑表情的意思是如此明确和严重,以至于它已经不具有任何缓和气氛的作用——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无声的撕X。
所以一名合格社畜的自我修养,就是“避免首先使用微笑表情”。即使你是一个被甲方气到心梗的苦逼乙方,也要调整心态逆来顺受,深呼吸一百遍,把敲在对话框里的憋回去。
而时至今日,🙂不再孤独。
当80后开始在物理意义上迈入中年人的行列时,他们愕然发现,今天的社交网络和聊天工具里,一切带有笑容的表情都已经不够安全。
不管是微笑🙂、咧嘴笑😃、捂嘴笑,还是露齿笑😬,就连广受喜爱的笑哭😂,在特定语境下,都可能会被理解成别有用心,或至少暗藏机锋。
比如在职场,虽然“不首先使用微笑表情”仍然是普遍默认的潜规则,但退而求其次,其他类似表情,都可以含蓄地传达“表面笑嘻嘻,心里mmp”的意思。
在朋友甚至恋人之间,没有沟通好的任何微笑表情,也会演变成轻则冷战、重则分手的结局。
而这个时代最极端的例子,莫过于网络骂战的集大成者——饭圈撕X。
低端的饭圈骂战只会到处喷脏话诅咒人,给人观感极差。而高端的骂战,乍一看满眼萌萌哒,实则杀人诛心,其精髓就在于四个字:阴阳怪气。
近距离观察今天的饭圈掐架,你可以非常深刻地感受到表情包含义的错位。
嘴巴越刻毒,表情包越甜,实属当代社交网络的一大奇观。
不知从何时起,微笑表情已经变得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神秘难解。似乎一切笑容都可以被理解成假笑和冷笑,一切表达都会以种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挪用、被扭曲。
如果说表情包是我们的面具,那些微笑的面具之下,大概很多都是根本笑不出来的人。
02.
说来讽刺的是,微笑本来是人类最早发明的符号表情。
1982年9月19日,美国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法尔曼教授在BBS上敲下了一个“:-)”,这是有据可查的最早的表情包。
这种用标点符号和字母数字组成的简易符号表情(Emoticon),很快风行于早期互联网。它的好处显而易见:纯靠打字,既看不到说话人的表情、听不到语气,因而有可能显得生硬、产生误解。附加一个简单的表情,即可轻松软化语气,宛如给干巴巴的文字开了个一键美颜。
今天能顺手打出“: )”“: (”或“: p”的人,不消多问,都曾经是穴居时代的上网冲浪者。不过,对于赶上互联网第一波爆发式增长的80后们来说,用得最顺手的表情包,还是日系的“颜文字”。
表面上看,颜文字的组成方式和符号表情差不多,但内核却大不相同。颜文字总体更倾向于“萌”,同样是微笑脸,“: )”简单直白,但越看越像职业假笑,而“^_^”比较像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还颇有几分可爱。
颜文字也更复杂,所以传达的情绪可以更多样、更微妙。这一点,显然更适用于语言表达和社会风气更含蓄的东亚人:即便在网络上,我们也是如此害怕被误解,所以一定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温和无害。
到了今天,表情包已经升级到了第N代,动图、视频花样百出,但颜文字的生命力依然不可小觑。它们的核心竞争力,恰恰就在于简单、好输入,因而通行于一切社交网络空间。纵然你手机80%的内存都用来存表情包,但万一打游戏时技术性掉线想卖个萌,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敲个“QAQ”。
表情包划时代的发明,当然是emoji。1999年,日本人栗田穣崇设计出了第一套广为流传的emoji。这套176个表情组成的初始套装,现在已经被当做当代重要的设计作品,收入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而微笑,大概是emoji永恒的表情。在各种平台的emoji体系中,从QQ到MSN、从苹果到安卓、从微博到微信,微笑表情永远都排在最靠前的位置。即便我们与它相看两厌,但它始终在那里,对我们致以不变的假笑。
微笑表情如此稳如泰山不可动摇,大概是因为,当我们身处社交场时,不管笑容是真是假,总归离不开这个面具。
即便你拒绝用🙂,也终究要转而用其他笑脸代替它的功能。而当其他笑脸被频繁用来表达职场上的塑料微笑时,一切笑容表情也就都变得面目可疑起来。
大笑、咧嘴笑都曾用来真诚地表达开心愉快,而现在却被解读出了“爱咋咋地”的讽刺感。吐舌头、捂嘴本来是卖萌,现在仿佛也带上了一种不关己事看热闹的意味。
说到底,不是笑脸表情变得塑料,而是我们的笑,本身就变得塑料。
毕淑敏在《表情包很多的你,表情却很少》中有这样一段精到的论述:
“微笑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了。他对你微笑,并不表明他的善意,微笑只是金钱的等价物。他对你微笑,并不表明他的诚恳,微笑只是恶战的前奏。他对你微笑,并不说明他想帮助你,微笑只是一种谋略。他对你微笑,并不证明他对你的友谊,微笑只是麻痹你的一重帐幕。”
我们每天可能敲出无数个笑脸表情包,打出无数个“哈哈哈哈哈哈哈”,但实际上,真正快乐的时刻,又有多少?
当一切微笑都不再安全时,让我们不妨返璞归真,坦然地塑料起来。
见面塑料五件套用起来,虽然明知是假,但假到如丝般顺滑,起码也好过冷淡生硬。
加班改稿五件套,则适用于一切苦逼乙方——和甲方。因为你内心很清楚,难为你的并不是和你对接的这个人,TA其实也巴不得早点结束早点下班。社畜不难为社畜,只有互相敬一个捂脸笑着哭,各自继续苦逼。
至于老板讲话五件套,你懂的,及时刷起来。没有人计较你的表情是否塑料,重要的是一定要刷到。
而微笑——也许有一天,当我们的笑容不再塑料时,一切微笑表情才不再会被曲解。
在此之前,我绝不首先使用微笑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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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商业人物